认识自己(know thyself)——这几个字刻在德尔菲(Delphi)阿波罗神庙入口处的上方;这座神庙就是圣谕(Oracle)之所在。在古希腊,人们来到圣谕之处,渴望能找到自己终极的命运,或是寻求在某种特定状况下应该采取的行动。大部分的访客在进入神庙的时候,都应该读到了这几个字,但是他们不了解,这几个字所指向的真理,是比圣谕所能告诉他们的还要深远得多。他们可能也不会了解,无论在神庙里得到的启示有多伟大,或是接收到的讯息有多正确,如果无法体会“认识自己”这个训谕所蕴含的真理的话,最终都是没有用的,也无法从更深层的不快乐和自己创造的痛苦中获得解脱。这几个字隐含的意思是:在你问任何其他的问题之前,先问生命中最基本的一个问题:我是谁?
无意识的人——有些人长期停留在无意识状态,终其一生困在小我当中——可以很快地告诉你他们是谁:他们的名字、职业、个人的经历、身体的特点或状况以及其他所有他们认同的东西。有些人看起来比较进化,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不朽的灵魂或是圣灵(divine spirit)。但是他们真的认识自己了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在心智的内容当中,加上了一些听起来很有灵性的概念而已?认识自己,比采信一连串概念或信念具有更深层的意义。灵性的概念和信念最多只能作为有用的指引,但是它们本身几乎没有能力解除你根深蒂固有关自我的概念,那些概念是人类心智所受到的制约的一部分。深刻地认识你自己,与心智当中浮沉的所有概念完全无关。认识你自己是要在你的本体当中扎根,而不是在你的心智当中迷失。
你认为自己是谁
你的自我感,决定了你如何看待自己的需求和生命中对你而言重要的事情。你认为重要的,就可能会让你感到烦恼和困扰。你可以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你到底认识自己多深。你认为重要的,不一定是你说的或是相信的,不过,你的行动和反应会显示它们的重要性和严重性。所以,你也许会这么问自己:让我烦恼和困扰的事情是什么?如果小事情就有力量使你困扰的话,那么你对你自己的看法也正是:很渺小。那就是你无意识的信念。什么是小事呢?每件事情最终都是小事,因为它们都是瞬间即逝的。
你也许会说:“我相信我是不朽的灵体。”或是:“我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感到厌倦,我要的只是平安。”——直到电话铃响起。坏消息来了:股市崩盘,交易泡汤,车被偷走,丈母娘驾到,旅行取消,对方违约,伴侣离去;他们还要更多钱,他们说是你的错!突然间,一股怒气或是焦虑就冒了上来。你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些事了。”你控诉、责怪、攻击、防卫或是为自己辩护,这些全都是在自动化导航(autopilot)下发生的。一分钟前,你还说只想要内在的平安,而现在,显然有些事情比内在的平安重要得多。而此刻,你也不再是不朽的灵体了。交易、钱、合约、损失或是潜在的损失,现在变得更为重要。对谁来说重要呢,是你自视为的那个不朽灵体吗?不,是对“我”重要,就是那个借由稍纵即逝的事物来寻求安全或满足感的渺小的我,也是那个如果得不到手,就会感到焦虑和愤怒的渺小的我。也好,至少现在你知道,你所认为的自己真正是什么了。
如果平安是你真心想要的,那么你就会选择平安。如果平安对你来说,比任何其他的事情都重要,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是灵体而不是一个渺小的我,那么,当你面对具有挑战性的人或情境的冲突时,你不会做出任何反应,而且会全然地保持警觉。同时,你会马上接纳那个情境,进而与它合一,而不是对立。然后,从你的警觉之中,就会产生回应。做出回应的,是真正的你(意识),而不是你所认为的自己(渺小的我)。这个回应会非常地有力量、有效率,而且不会把任何人或情境视为敌人。
这个世界不会让你一直以你所自认的假相来愚弄自己,它用的方法,就是向你展现:到底对你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你对不同人、事、物的因应方式(尤其是在面对挑战的时候),就是对自己了解程度深浅的最佳指标。
对自己的观点愈是受限,而且愈是以狭隘的小我观点看待自己的话,你就会愈加看见、关注以及反应小我的种种限制,还有他人内在的无意识。他人的“过错”,或是你眼中他人的过错,对你而言,就成了他们的身份表征。也就是说,你只会看到他们身上的小我,从而强化了自身的小我。你是在看“着”(at),而不是看“穿”(through)他们身上的小我。是谁在看着他们身上的小我呢?就是你内在的小我。
非常无意识的人,会在别人身上体察到自己小我的反射(reflection)。当你明白,你在别人身上看见,而且会让你过度反应的东西,也同样地在自己身上(有时完全是你自己的,别人根本没有),你就开始对自己的小我有所觉知了。到了那个阶段,你可能也会了解到,原来你是把你以为别人对你做的事,反加诸在对方身上。这时,你就不会再视自己为受害者了。
你不是小我,所以当你觉知到内在的小我时,你还是不知道你的本质,你只知道你所不是的本质。但是,经由知道你所不是的本质,去真正认识自己的最大障碍就解除了。没人可以告诉你“你是谁”。他们只会给你另一个概念(concept),概念是无法改变你的。你的真实身份不需要你去相信它。事实上,每一个信念都是障碍。它甚至不需要你的理解,因为你已经是你真实的自己了。但是如果缺乏理解的话,你的真实身份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中闪耀出来。它会停留在未显化的境界里,当然,那才是你真正的家。你就会像一个看起来非常穷困的人,不知道自己银行里面有一亿美金的存款,以至于财富对他来说,是未表现出来的潜能。
丰盛
你所自认的本质,与你看待别人对待你的方式,有着密切的关联。很多人都抱怨别人对他不够好。“我得不到任何尊敬、关注、认可、赞赏,”他们说,“他们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而当人们很和善的时候,又怀疑他们别有动机。“其他人想要操控我,利用我。没有人爱我。”
所以,他们眼中的自己就是:“我是一个匮乏的‘渺小我’,我的需求都没有得到满足。”这个对于自身本质的基本误解,在他们所有的人际关系中都造成了问题。他们相信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予,而这个世界或他人也吝于提供他们之所需。他们眼中的真相,是完全基于对自己真实身份的一个错误的认同。它破坏了各种情境,损伤所有的人际关系。如果匮乏感——无论是关于金钱、赞赏或是爱,已经成了身份认同的一部分的话,你就会一直经历匮乏。你不但无法赞赏生命中已经拥有的美好事物,你的眼中也只有匮乏。赞赏生命中已经拥有的美好事物,就是所有丰盛的基础。事实是:你认为这个世界吝于给你的,其实是你吝于给予这个世界的。你吝于付出是因为你的内心深信自己是渺小的,而且没有东西可以付出。
花几个星期试试以下这个方法,看看它会如何改变你的生活实相:试着将你认为别人吝于给你的东西——赞美、感激、协助、关爱等等,给予人们。你没有这些东西吗?那就假装已经拥有了它们,然后它自然就会到来。在你开始付出之后没多久,就会开始接收了。你不会收到你未付出过的东西。流出决定了流入。无论你认为这个世界吝于给予你的是什么,你都已经拥有了,但是,除非你允许它流出,否则你不会知道其实你早已拥有它。这也包括了丰盛。这个“流出决定流入”的法则,在耶稣强而有力的比喻中表达得很清楚:“你们要给人,就必有给你们的,用十足的量器,连摇带按,上尖下流地倒在你们怀里。”
所有丰盛的源头都不在你之外。它就是你真实身份的一部分。然而,试着从感谢和体认外在的丰盛开始吧。看着你生命四周的圆满——照在你皮肤上的温暖阳光,花店门口摆放的美丽花朵,咬一口多汁的水果,或是沉浸在从天而降的充沛雨水中。在每一步中,都有着生活的圆满。感谢所有在你周围的丰盛,就会唤醒你内在沉睡的丰盛,然后让它流出。当你对一个陌生人微笑,就已经有些微的能量流出了。你就会成为给予者。时常问自己:“此时此地我可以给予什么?我对这个人和目前的情况,能够提供什么帮助呢?”你不必拥有任何东西,就可以感到丰盛,而如果你持续地感到丰盛的话,你所要的自然就会来到。丰盛只会降临在已经拥有它的人身上。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公平,当然不公平。但这就是宇宙法则。丰盛和匮乏都是你的内在状态,而且会显化成为你的实相。《马太福音》中耶稣是这么说的,“因为凡有的,还要再加给他,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认识自己与认识关于自己的事情
(knowing yourself and knowing about yourself)
你也许不想了解自己,因为你害怕可能会发现的事实。很多人都暗自担心自己是不好的。但是你所能找到有关于你自己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你。你所知道的有关于你自己的事实也不是你。
因为恐惧,有些人不想知道自己真正是谁,而有些人却对自己极端地好奇,想要知道得愈多愈好。你也许对自己非常着迷,花了多年时间做心理分析,探究你童年的每个层面,发现了隐藏的恐惧和欲望,在自己人格和特性的组合中发现了层层的复杂性。过了十年,你的心理咨询师终于对你和你的故事感到厌烦了,然后告诉你:你的心理分析已经完成了。当他把你送走的时候,也许会把一份厚达5000页的档案交给你。然后说,“这就是所有关于你的事情,这就是你。”你把这些沉重的档案抱回家,起初,你很满意终于了解自己了,但是,这种满意很快就被一种不满足的感觉和潜在的怀疑所取代。你怀疑,你是谁的事实真相,一定比这些还多。当然还有更多,但不是从量的角度,而是从质的角度来说,一些更深的向度。
心理分析和挖掘你的过去并不是错的,只要你别把“认识自己”和“认识关于自己的事情”混为一谈。那份5000页的报告是关于你的:就是那些被过去所制约的心智的内容。你从心理分析或自我观察中所得到的,都是关于你的。它不是你。它只是内容,不是本质。超越小我就是要从内容中撤离。认识自己就是做自己(being yourself),而做自己就是停止与内容认同。
很多人经由他们生命的内容来定义自己。你所认知、经验、做、想或感觉到的,都是内容。内容几乎占据了人们所有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人们赖以认同的东西。当你想到或是提到“我的生命”的时候,你指的并非你所是(are)的那个生命,而是你所拥有(have)的那个生命,或是你好像拥有的那个生命。你指的是内容——你的年龄、健康、人际关系、财务状况、工作和生活情境以及你的心理情绪状态。你生命的内在和外在情况,你的过去和未来,都是属于内容的范畴——事件也是,也就是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属于内容。
那么,除了内容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来定义我们呢?答案是:能够让内容存在的——也就是意识的内在空间。
混乱和较高次序(higher order)
当你只是经由生命的内容来认识自己时,你会认为自己很清楚什么对你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你会将事件区分为哪些对你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这种区分是对生命整体性的一个分裂观点,在生命的整体性中,万事万物都是互相关联的,所有的事件都有它必要的位置和功能。然而,整体性(toality)并不仅是所有事物的表象而已,也不是事物各个部分相加的总数,整体性比这些都还要更多,而且也比你的生命和这个世界所包含的东西更多。
在我们的生命和这个世界中,一连串发生的事件有时候看起来像是随机的,甚或是混乱的,其实,它们背后都暗藏了一个较高次序和目标的展开过程。禅宗很优美地表达了它的意境:“雪花飘落,片片各得其所。”经由思考,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个较高次序,因为我们所思所想的都是内容;而较高次序是从无形无相的意识范畴以及宇宙智性中衍生出来的。然而,我们不但可以对它有惊鸿一瞥,还可以与它和谐一致,就是说,在那个较高目的展开的过程中,做一个有意识的参与者。
当我们走进一座未受人为干扰的森林时,我们的心智思维只看见周围的无次序和杂乱。它甚至无法分辨生命(好的)和死亡(坏的),因为,所有的新生命都是从腐化和败坏中的物质里出现的。只有当我们的内在足够定静,而心智思考的噪音缓和下来时,我们才能领悟到,原来所有事物之中都有着隐含的和谐,也就是一种神圣性和较高次序,而在其中,万事万物都各就其位,无法偏离它们之所在和所是。
我们的心智比较适应人工景观的公园,因为这样的公园是经由思想而规划创造的;不是以有机的方式成长的。这种次序是心智可以理解的。但在森林中,却有一种心智所无法理解的次序,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超越了心智中好与坏的分类。你无法经由思想而理解,但是当你放下思想,保持定静和警觉而不试着去理解或解释的时候,你就可以感受到它,只有这样,你才能觉知到森林的神圣性。一旦感受到那个隐含的和谐与神圣性,你就会明白你与它是合一的。而当你理解了这一点,就会成为其中有意识的参与者。如此一来,大自然就能够帮助你重新与生命的整体性达成一致。
好与坏
在生命中的某个时期,大部分的人都会了解到,生命中不是只有出生、成长、成功、健康、欢乐和胜利而已,还有损失、失败、疾病、年老、衰败、痛苦和死亡。传统上来说,这些都被贴上“好”与“坏”、“有序”和“混乱”的标签。人们生命的“意义”通常与其定义为“好”的事情有关,但是好的事情不断受到衰败、崩解、混乱、无意义和“坏”事物的威胁,当你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时,生命就此失去了意义。无论买了多少保险,每个人的生命迟早要面临各种混乱的侵袭。也许,它是以损失、意外、疾病、伤残、年老和死亡的形式来临。然而,当混乱入侵一个人的生命时,会让心智所定义的一些“有意义”的事物继而瓦解,这些,反而是生命进入较高次序的一个开端。
“因这世界的智慧,在神看是愚拙。”《圣经》如此说。世界的智慧是什么呢?就是思想的运作以及那些仅由思想定义出来的意义。
思想将情况或事件予以孤立,然后称之为好或坏,好像它们是独立存在的。对思想的过度依赖,会让实相分裂成碎片。这个分裂的碎片就是幻相,但是当你困在其中时,它看起来可是真实无比。然而宇宙却是一个不可分裂的整体,在其中,所有的人、事、物都是互相关联,无法单独存在的。
万事万物都是深刻相连的事实,意味着“好与坏”的心理标签最终就是幻相,好与坏永远代表偏狭的观点,而且只有相对地和短暂地真实。有个故事很贴切地表达了这个观点。一位智者在摸彩活动中赢得了一辆名贵轿车。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很为他高兴,而且前来祝贺:“真棒啊!”他们说,“你好幸运哦!”智者笑着说:“也许吧!”接下来几个星期,他高兴地开着车四处兜风。有一天,一个酒后驾驶的人在十字路口撞上了他的新车,他身上多处受伤,住进了医院。他的家人和朋友又来看他,然后说:“真倒霉啊!”智者又笑着说:“也许吧!”当他在医院时,一天晚上,他的住处附近发生山崩,整栋房子掉进了海里。他的朋友第二天又来看他说:“你在医院里躲过一劫真是幸运啊!”他又说了:“也许吧!”
这位智者所说的“也许吧”,就象征着拒绝去评断任何事情。他不但没有评断发生的事,反而接纳它,也因此而有意识地与较高次序联合一致。
心智常常很难了解,那些看似随机发生的事件,其角色或目的为何,就像每块拼图在整体中的位置一样。但是,没有任何事件是随机的,也没有事件和事物是独立存在,与其他人、事、物无关的。组成你身体的原子,曾在宇宙星辰中历经淬炼锻造,即使最小一件事情的起因,基本上也是无限的,而与整体以一种无以名之的方式相连。如果你想对任何事件的起因追本溯源,恐怕得一路找回创造的太初。宇宙不是混乱的,宇宙(cosmos)这个词的本意就是次序。但这不是人类心智可以理解的次序,只能偶尔有所一瞥罢了。
不在意所发生的事情
印度伟大的哲学家和灵性导师克里希那穆提,花了超过五十年的时间,在全世界各地讲学,试图借由话语——也就是内容——来和人们交流言语和内容无法表达的观念。在他晚年的一场演讲中,他问了一个让听众非常惊讶的问题:“你们想知道我的秘密吗?”每个人立刻竖起了耳朵。听众当中有很多人听他的演讲二三十年了,可是还是无法领会其中的精髓。这么多年了,大师总算要透露领悟的关键。“这是我的秘密,”他说,“我不在意任何发生的事情。”
他并没有多加阐释,所以我相信大部分听众会比以前更为困惑。但是他这个简单开示所隐含的真理,却是非常深远。
当“我不在意任何发生的事情”时,它隐含了什么道理?它意味着,我内在是与所有发生的事情和谐一致的。当然,“发生的事情”,指的是每一刻的如是(suchness),而当下的“如是”是已经在那里,如它之所是了。每一刻都只是在当下,它不会在过去或未来。而“如是”指的就是在每一刻中,内容所展现出来的形式。所谓与本然(what is)一致,就是说,我们的内在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有一个“不抗拒”的关系。也就是说,不在心理上为它贴上“好或坏”的标签,而只是让它存在。这是否意味着,你不能再采取任何行动,好为你的生命带来改变呢?正好相反!当你的行动是基于内在与当下时刻的和谐一致时,你的行动会被生命本身的智性赋予更多力量。
是这样的吗(Is that so)
著名的白隐禅师住在日本的一个小镇。人们很崇敬他,很多人向他学习灵性的教导。有一次他隔壁邻居十几岁的女儿怀孕了。她父母愤怒地责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女孩最后招认说是白隐禅师。盛怒之下,她的父母冲进白隐禅师家,大声叱责禅师,说他们的女儿已经承认他就是孩子的父亲。禅师回答道:“是这样的吗?”
丑闻传遍了小镇和各地,禅师的名誉扫地。但这并没有困扰他。没有人再来拜见他了,他还是如如不动。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父母把孩子带去给白隐禅师,“你是孩子的父亲,所以你抚养他。”于是禅师就以爱心照顾这名婴儿。一年过去了,孩子的母亲痛悔地向父母坦承,孩子真正的父亲是在肉店工作的年轻人。她的父母深感不安地去见禅师,道歉并请求原谅。“我们真的很抱歉。我们来把孩子接回去。我们的女儿承认你不是孩子的父亲。”“是这样的吗?”当禅师把孩子交还的时候,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禅师对假相与真相、坏消息与好消息的回应,都是一样的:“是这样的吗?”他允许每一刻的实相如实地存在,无论好坏,所以他不会参与人间戏码的演出。对他而言,所有的一切就在当下这一刻,以它如实的样貌存在。每个事件都不是冲着他个人来的。他不会是任何人的受害者。他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是如此地和谐一致,所以任何事情都影响不到他。只有当你抗拒所发生的事情时,才会受制于它,而你的快乐与否就由这个世界来为你定夺。
那个婴儿始终是受到关爱照顾的。经由不抗拒的力量,坏事都会变成好事。白隐禅师总是回应当下时刻的需要,然而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他也就让它离去。
你可以想象,在这个故事进展的不同阶段中,如果是小我当家做主的话,它会如何反应。
小我和当下时刻
你生命当中最重要、最原始的关系就是与当下的关系,或者说是与当下时刻不同面貌的关系,也就是说,与如是或所发生之事间的关系。如果你与当下时刻的关系是失调的,那么这些失调就会反映在你所有的人际关系和所遇到的每件事之上。小我可以简单地被定义为:一个与当下时刻失调的关系。而在每个当下,你就可以决定你和当下时刻要有什么样的关系。
一旦你达到了一定的意识层次(如果你正在阅读本书,几乎就算是达到了),就可以决定要和当下时刻建立什么样的关系。你想要与当下时刻为友还是为敌?当下时刻与生命是无可分割的,所以,你其实是在决定要与生命发展什么样的关系。一旦你决定要与当下时刻为友,就得决定是否要采行第一步:和善地与它相处,无论它以何种伪装出现,你都欢迎它,而你很快就会看到这样做的效果。生命变得友善,人们很乐意帮助你,各种状况变得得心应手。只要一个决定就可以转变整个实相。但是,这个决定需要不断地重复去做,直到它变成一种很自然的生活方式为止。
这个与当下为友的决定就是小我的终结。小我是永远无法与当下时刻一致的,也就是说,无法与生命一致,因为小我的本性就是会驱使它忽视、抗拒或是贬低当下。小我借由时间而存活。小我愈强,时间对你的掌控就愈强。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你的每个思想都会与过去或未来有关,而你的自我感就会以过去作为身份的认同,或是借由未来寻求满足。恐惧、焦虑、期盼、后悔、罪疚、愤怒,就是这个被时间所禁锢的意识状态在功能失调后的产物。
小我以三种方式来看待当下时刻:达到目标的手段,一个障碍,或是一名敌人。让我们逐一地检视这三种方式,如此,当每一种模式在你内在运作的时候,你就能加以辨认,并且重新做一次决定。
对小我来说,当下时刻最多不过是有助于达到目标的手段。它会把你带到看似更为重要的未来。但是未来总是以“现在”的方式到来,因此,“未来”不过是你脑袋中的一个思想罢了。这样一来,你从来没有全然地专注于此时此地,因为你一直忙着要去别处。
当这个模式变得更为明显时(这是很常见的),当下时刻就被视为一个需要被克服的障碍了。因此,不耐烦、沮丧还有压力就随之而起。在我们的文化中,这就是很多人每天生活的实相和常态。生命,也就是当下,被视为是一个问题,然后你就居住在一个充满问题的世界,而除非这些问题都获得解决,否则你无法快乐,无法满足,或是无法开始真正的生活——起码你是这么认为。问题就是:某个问题解决之后,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只要你视当下时刻为障碍,问题就会不断地发生。“你要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生命或当下如此说,“我会以你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如果你视我为问题,我就会成为你的问题。如果你视我为障碍,我就会成为你的障碍。”
最糟糕而且很常见的就是,将当下时刻视为敌人。当你痛恨眼前正在做的事,抱怨周遭的事物,咒骂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当你的内在对话包含了“早知道就该”和“早知道就不该”,或责怪和控诉的字眼,那么你就是和“本然”(what is)在较劲,和既成的事实在较劲。你把生命当成敌人,而生命就会说:“你要战争,你就得到战争。”外在实相永远是你内在状态的反映,你也因此会经验到外在的实相是敌对的。
常常问自己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和当下时刻的关系如何?然后全神贯注地找出答案。我是否只把当下当成达到目标的手段呢?我把它视为一个障碍吗?我正把它变成敌人吗?既然当下时刻是你唯一拥有的,既然生命与当下是无可分割的,那么,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就是:我和生命的关系如何?这个问题是揭露内在小我真面目的绝佳妙方,而且可以将你带入临在的状态。虽然这个问题并不能真正地体现绝对真理(毕竟,我和当下时刻是合一的),但它是指引正确方向很有用的路标。常常问你自己这个问题,直到你不再需要它为止。
如果你和当下时刻的关系是失调的话,该如何超越它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在你自己之内,在你的思想之内,还有你的行动之内看到它。在看见它的那一刹那,也就是觉察到你与当下时刻关系失调的那一刹那,你就是临在的。看见的本身就是扬升的临在。一旦你看到了功能失调,它就开始瓦解了。有些人在看见的那一刹那,会不觉失声大笑。随着那份觉察,你就有了选择的力量,那个选择就是:对当下说“是的”,并让它成为你的朋友。
时间的矛盾
表面上看来,当下时刻就是现在发生的事。但眼前发生的事一直在改变,所以看起来好像每一天你的生活都充满了上千个时刻,而各种不同的事情发生在其中。时间被视为一连串无止境的时刻,有些时刻好,有些不好。然而,如果你更仔细地观察,也就是说,从你就近的经验来看,你会发现,根本没有很多不同时刻。你会发现永远都只有“这一刻”。生命永远是在当下。你的整个生命都是在这不间断的当下展开的。过去或未来时刻只存在于你的回忆或是期待之中,而当你回忆或期待的时候,你也是在当下时刻思考过去或未来,也就是在眼前这一刻思考着它们。
那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很多时刻呢?因为当下时刻与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内容,混淆了。当下的空间,与发生在那个空间中的事情混淆了。当下时刻与其内容的混淆,不仅造成了时间的幻相,也创造了小我的幻相。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来说,我们怎么可能否认时间的真实性呢?你需要时间,才能从此处到彼处、烧一顿饭、建造一栋房子、读这本书。你也需要时间成长,学习新事物。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好像需要时间。每件事都受制于时间,而且最终,“这个血腥残忍的暴君——时间”(莎士比亚对时间的形容)将会置你于死地。你可以把时间视为一条紧抓着你不放的急流,或是将一切都变为灰烬的大火。
我最近和几位老友重逢——很久没见的一家人,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感到十分诧异。我几乎脱口而问:“你们生病了吗?发生什么事情了?是谁把你们搞成这样的?”那位母亲手拄着拐杖,看起来好像缩小了几号,形容枯槁像个脱水苹果似的。那位女儿,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还是精力充沛、充满热情、对青春满怀着期待,现在则是饱受岁月的折磨,流露出养育三个小孩的疲累。然后我才想起来:我们已经三十年没见了!是时间把他们搞成这样的。我相信他们见到我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叹吧。
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受制于时间,然而,它们的发生却都是在当下。这就是矛盾所在。不管你怎么看,到处都有时间确实存在的间接证据(circumstantial evidence)——一个烂苹果,还有,你在浴室镜子中看到的面孔,相较于三十年前的照片,也是证据。但是你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你从未经历时间的本身。你所经历的都只是当下时刻,或是说,只经历到当下发生的事。如果需要直接的证据才能证明时间存在的话,那么,时间就是不存在的,而当下是永远存在的。
排除时间
你无法将无小我的境界(egoless state)列为未来目标,并且努力朝它迈进。如果这样做的话,只会招致更多的不满足和更多的内在冲突。因为看起来你好像永远无法达成目标,无法到达无小我的境界。如果从小我中获得解放是你设定的未来目标,你就给了自己更多的时间,而更多的时间意味着更多的小我。仔细地自我审视一下,看看你的灵性追求是否变成了一种小我的伪装形式。如果摆脱“自我”(your“self”)是你的未来目标,那么这可能是你需索更多的一种伪装。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其实准确地说,就是给你的“自我”更多的时间。时间,就是过去和未来,也是心智制造的虚幻自我和小我赖以维生的工具,而时间只是在你的心智之中,它不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外在实体,它是为了感官觉受而存在的心智结构,有其不可或缺的实际用途,但也是我们认识自己的最大障碍。时间是生命的水平向度,实相的表层。然而,生命还有纵向的深度,只有经由当下时刻的大门才能够接触到它。
所以,别为自己增加更多的时间,要把时间移除。将时间从你的意识中排除,就是将小我从你的意识中排除。这是唯一真正的灵修方法。
当我们说到排除时间,当然指的不是钟表的时间。钟表时间有其实际用途,例如,与他人约定见面或是计划一趟旅程。没有钟表时间,我们几乎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正常生活。我们谈的是排除心理上的时间。心理上的时间指的就是小我心智对过去和未来的无尽关注以及拒绝与生命合一。与当下时刻必然存在的本然(isness)和谐一致,就是与生命合一。
一旦把对当下习惯性地说“不”,改成说“是”,一旦允许当下时刻以其本然面貌存在,你就瓦解了时间和小我。小我为了得以存活,它必须将时间(也就是过去和未来)变得比当下时刻更为重要。除了在索求得到满足后的短暂片刻,小我是无法忍受与当下时刻为友的。而任何事物都无法使小我长久满足。只要它掌控你的生活,你不快乐的方式就有两种:第一种就是所求不得,第二种就是得偿所愿。
本然(whatever is)或眼前发生的事,就是当下时刻表现的形式。只要你的内在抗拒当下,那么形相(也就是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将你和你超越外相的本质分开,将你和你之所是的无形无相至一生命分开。当你的内在对当下时刻表现的形式说“是”的时候,那个形式就会变成进入无形无相世界的大门。世界和神之间的分野就消失了。
当你抗拒生命在此刻所展现的形式时,当你视当下为一个手段、障碍或敌人时,你就强化了自己对外相的认同,也就是小我。因此,小我就会反弹(reactivity)。反弹是什么?就是对过度反应上瘾。你愈是过度反应,就愈是与外相纠缠不清,愈是与外相认同,小我就愈强。你的本体就再也无法经由外相闪耀,或是只能勉强为之。
经由对外相的不抗拒,在你之内超越外相的东西就会以包容万物(all-encompassing)的临在出现,它也是一股比你昙花一现的形相身份(你这个人)还要强大得多的宁静力量。它是你真实面目的一种表达,比形相世界里的一切都还要更深层。
梦者和梦
“不抗拒”是掌握宇宙间最强大力量的关键。经由不抗拒,意识(灵性)就从形式的桎梏中获得解放。内在对外在形式的不抗拒——对本然或眼前发生之事没有任何的内在抗拒,就等于是否定了外在形式的绝对实相。抗拒使得这个世界和属于它的事物变得更加真实,更加坚固,也更为持久,这些事物包括你自己的形相认同——你的小我。抗拒赋予这个世界和小我一定的分量和绝对的重要性,使你将自己和这个世界看得太过认真。“形相”的游戏因而被误认为是一种生存的挣扎,而当你如此认为的时候,这个挣扎就变成了你的实相。
所有发生的事情,所有生命展现的形式,都是如朝露般地短暂。它们都是稍纵即逝的。事物、身体、小我、事件、状况、思想、情绪、欲望、野心、恐惧、戏剧性事件……它们翩然来临,而且伪装成极为重要的样子,在你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它们早已消逝无踪,消融在它们源起的“空无”(no-thingness)之中。它们曾经是真实的吗?它们比一场梦(形相的梦)更真实吗?
当我们早上醒来的时候,昨晚的梦早已消逝,而我们会说,“哦!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不是真的。”但是,梦里的一些事物应该是真实的,否则不会如此活灵活现。当死亡迫近时,我们回首一生,也会纳闷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即使是现在,当你回顾去年的假期或昨天发生的戏剧性事件,也同样会发现,它们和昨晚的梦没什么两样。
有梦,即有梦者。梦就是一个短暂的形相游戏。它自成一个世界,相对来说是真实的,但不是绝对地真实。而梦者,就是形相在其中来来去去的绝对实相。梦者并不是梦中人。梦中人是梦境的一部分;梦者是梦境发生之处,也是梦境得以发生的基础,它是相对后面的绝对,时间后面的永恒,在形相之内以及之后的意识。梦者就是意识本身,也是你的本来面目。
我们现在的目的就是要从梦中苏醒。当我们从梦中苏醒时,小我创造的人间戏码就此终结,而一个更祥和、更美好的梦会升起。这就是新世界。
超越限制
每个人的生命当中,都有一段时间在追求形相层面的成长和扩展。这时你会努力克服一些限制——身体的弱点或是金钱的匮乏,你会获取新的技能和知识,或是经由创意的行为将一些新事物带到世界上来,提升你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这些事物可能是音乐,艺术作品,书籍,你提供的服务,所发挥的功能,你创立的或是付出重大贡献于其中的企业或组织。
当你临在于当下时刻,当你的注意力完全在当下时,临在就会流入你所做的事情之中,并且加以转化。在其中就会有一定的品质和力量。当你所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特定目的(如金钱、名声、胜利)的手段,而是为了自我实践时;当你所做的事情都充满了喜悦和活力时,你就是处于当下时刻。当然,除非你与当下时刻友善地相处,否则便无法临在。这是有效行动的基础,不会被负面心态所污染。形相意味着限制(limitations)。我们在此不仅是为了体验限制,更要借由超越限制而在意识中成长。有些限制可以在外在层面中克服。有些生命中的限制是必须学会与其和睦相处的,而且只能在内在将其克服。每个人迟早都会碰上这种内在的限制。这些限制可能会让你困在小我的过度反应中,也就是处于极端不快乐的状态;或者是,经由对本然(what is)的完全臣服而在内在之中超越它们。这就是这些限制所带来的教诲。意识的臣服状态(surrendered state)在你的生命中开启了一个纵向的向度——有深度的向度。借由这个向度,一些无价的事物就被带到这个世界上,否则这些事物仍将处于未显化的状态。有些人面临的限制较为严峻,但是经由对它们的臣服,这些人会成为疗愈者或是灵性导师。有些人则是无私地奉献:为减轻人类的痛苦,或是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别有创意的礼物。
70年代末期,我在剑桥大学念书的时候,每天中午都会和一两位朋友在研究生中心的餐厅用餐。有位坐轮椅的先生,常常会由三四个人陪同着,坐在我们的邻桌。有一天,他就坐在我的对桌,使我不由得在近距离看着他,并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惊讶。他几乎是完全瘫痪的,身躯瘦弱,他的头只能永久向前低垂。一旁陪伴的一位男士小心翼翼地将食物放入他的口中,然而,大部分的食物都掉落在另一位男士端在他下巴旁的小盘子里。有时候,这位踡在轮椅上的先生会发出难以理解的咕哝声,此时,就会有人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倾听,然后竟然还可以将他想说的话翻译出来。
后来,我问我的朋友是否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当然啦!”我的朋友说,“他是一位数学教授,旁边的人都是他的研究生。他得了运动神经细胞萎缩症,全身各部分会逐渐地瘫痪,最多只有五年可活。没有人的命运会比他更悲惨了。”
几个星期后,当我离开研究生中心时,他正好要进门。我抵着门,好让他的电动轮椅通过。此时,我们的目光相遇。他清澈的眼神让我感到十分讶异——丝毫没有不快乐的痕迹。我立刻就知道,他早已经放弃了抗拒,他生活在臣服之中。
几年以后,我在报摊买报纸的时候,很惊讶地看到他出现在一份国际新闻杂志的封面。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成为全球最知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他就是斯蒂芬·霍金。那篇报道中有一段话,绝妙地印证了多年前我从他眼中得到的感受。他对自己生命的评价是(他现在有合成助声器可以说话了):谁还能祈求更多呢?
本体的喜悦
不快乐或负面心态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一种疾病。外在的污染一如我们内在的负面心态。它是无所不在的,不仅出现在物质欠缺之处,在物质充裕甚至过剩的地方更为严重。这令人惊讶吗?在丰衣足食的世界中,对外在形相的认同反而更深,更加迷失在内容中,愈加困在小我里。
很多人相信,他们的快乐取决于外在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取决于形相世界。他们其实不了解,外在发生的事情是宇宙中最不稳定的,是一直在变动的。当下时刻对人们来说,不是被已发生或不该发生的事给破坏了,就是因为一些该发生而尚未发生的事而有所缺憾。因此,人们错失了生命本身所隐含的更深层的完美,一种永恒存在的完美,这种完美超越了正在发生或尚未发生的事,也超越了外相。接纳当下时刻,并且发掘那个比任何外相更加深层、不受时间影响的完美吧。
唯一真正的快乐——本体的喜悦,不会经由任何外在的形相、财产、成就、人物、事件或任何事而降临到你身上。那个喜悦永远不会“来到”你身边。它是散发自你内在无形无相的向度,也就是意识的本身,因此它与你的本来面目是合一的。
容许小我的缩减
小我随时都在提防任何它认为可能会缩减自己的事物。当这种情形发生的时候,“自动化小我修复机制”很快就会启动,以修复心理形式上的“我”。当有人责怪我或批评我,对小我而言就是一种自身的缩减,因此,它会立刻经由自我辩护、防卫、责怪的方式,试图修复被缩减的自我感。对小我来说,对方是对是错并不重要。它对自身的防卫保护比对真相有兴趣多了。而这是对心理形式的“我”的防卫保护。像如果路上其他开车的人骂你一句“白痴”,而你就会立刻回骂,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就是一个自动化而且无意识的小我修复机制。最常见的小我修复机制就是怒气,它可以使小我短暂但是剧烈地膨胀。所有的修复机制对小我来说都很理直气壮,但实际上却是功能失调的。功能失调最极端的例子就是肢体暴力以及在冠冕堂皇的幻想中自我欺骗。
有一种特别强而有力的灵性修持就是:有意识地允许小我被缩减,而不试图去修复它。我建议你不妨经常实验一下。比方说,当有人批评、责怪或是辱骂你的时候,先不要立刻还以颜色或急着为自己辩护,试着什么都别做。让自我形象维持在被缩减的状态,全神贯注在内心深处此时的感受。一开始几秒钟的时间,你可能觉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的尺寸缩小了似的。然后,你也许会感觉到内在有一种非常鲜活的开阔感。其实你完全没有被缩减,事实上,你扩展了。然后,你会很惊讶地发觉:当在看似被缩减的状况下,而丝毫不加以抗拒和反应时(不仅是外表,内在也是),你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被缩减了。而经由变得“较少”,你变得更多了。当不再护卫或是试图强化自己的外在形相时,你便从对外在形相和心理自我形象的认同中跳脱。经由变得较少(就小我的观点而言),实际上你经历了一次扩展,并且创造了空间让本体得以显露。真正的力量,也就是你超越形相的本来面目,就可以从外表看似被减弱的形相中闪耀出来。这就是耶稣所说,“否认你自己”,或是“将你的另一边脸让他打”的真正含义。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可以允许自己被虐待,或是让自己遭受无意识人们的侵害。有时候,在某些情况下,你必须要很笃定地阻吓别人的某些行为。少了小我的防卫心作祟,你的话语会带着力量,但没有过度反应的蛮力。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坚定地、清楚地对某人说“不”!而这正是我所谓的“高质量的不”,不含任何的负面心态。
尤其是当你甘于默默无闻,甘于退居幕后,你就能和宇宙的力量合一。在小我眼中的弱点,实际上却是唯一真正的力量。灵性的真理,与当代文化的价值及其制约人们行为的方式,是完全对立的。
古老的《道德经》教导我们,“做世界的山谷”(为天下谿),而不要做高山。这样你就回归到整体,而天下都是你的(诚全而归之)。
同样的,耶稣在他的寓言故事中也教导我们:“你被邀请的时候,要坐在末位上,好让那请你的人来,对你说,朋友,请上座。那时你在同席的人面前就有光彩了。因为凡抬高自己的,必降为卑,降卑自己的,必升为高。”
这个修持方法的另一面就是避免借由炫耀以强化自我,避免强出头、特立独行、刻意强化自己的形象或吸引他人注意。有时候,当每个人都在表达意见时,你也许可以保持沉默,然后感觉一下当时的感受。
如外似内
当你仰望静夜的无云星空,你也许马上会领悟到一个非常简单却又深远无比的真理。你看到了什么呢?月亮、星球、星星或是明亮发光的银河系,也许看到一颗流星,甚至是在我们隔壁但距离我们有两百万光年之遥的仙女座群星。是的,但是如果你进一步简化地观察,你又会看到什么呢?各种物体在空间中漂浮。所以,宇宙到底包含了什么呢?物体和空间。
如果你在静夜下仰望无云的星空而不会感到瞠目结舌的话,那么你就不是真的用心在看,因为你没有觉察到天空的整体性。你可能只是看到一些星体,并且试着说出它们的名字而已。如果你曾经仰望天空而感到无比敬畏,甚或是面对不可理解的奥秘而感到深深的崇敬之意,这就表示,你已经在那个片刻,放下了对事物加以解释和贴上标签的欲望,你不但已经对空间中的物体有所觉察,同时也对空间本身无限的深度有所感知。你的内在必然已达到足够的定静状态,才能觉察到无数大千世界所在的广阔空间。敬畏之情并非来自于对三千大千世界的惊叹,而是来自于对容纳三千大千世界之处深度的惊叹。
当然,你是看不见空间的,也无法听见、触摸、品尝或是嗅闻它,那么,你怎么能够知道它存在呢?这个听起来很合逻辑的问题其实已经隐含了一个基本的谬误。空间的本质就是空无(no-thingness),所以,就一般口语而言是不会“存在”的。只有事物——形相——才会存在。即使称之为空间都可能会产生误导,因为一旦命了名,就等于是将它视为物件了。
应该这么说吧,在你之内某处是和空间十分契合的;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够觉察到它的原因。觉察到它?这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如果空间的本质就是空无,没有任何东西让你去觉察,你又怎么可能觉察得到它呢?
答案是很简单又极为深奥的。当你觉察到空间的时候,你其实并没有觉察到任何东西,你觉察到的是觉知的本身——意识的内在空间。经由你,宇宙才能觉察到它自己!
当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那个空无就被视为空间。当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候,那个空无就被当成寂静。感官觉受是用来感知外在形相的,当外在形相不存在时,处于觉知之后无形无相的意识,也就是让所有感知、所有经验成为可能的那个意识,就不会再被外相遮蔽。当你注视着太空深不可测的深度,或是聆听日出之前清晨的寂静,你的内在某处可以与之共鸣,一如似曾相识。然后,你就会感受到那个无限深度的空间,其实就是你内在的深度。而且你会知道,那个无形无相的宝贵寂静,相较于构成你生命内容的有形事物,是能够更深切地反映出你本来面目的。
《奥义书》(Kena Upanishad),印度教古代吠陀的典籍,用以下的话语指出了同样的真理:
它是眼睛无法看到的,但眼因它而能看见。凡了悟者就知道它是梵(超灵),而非凡人所崇拜的。(What cannot be seen with the eyes,but that whereby the eye can see:know that alone to be Brahman the Spirit and not what people here adore.)
它是耳朵无法听到的,但耳因它而能听见。凡了悟者就知道它是梵(超灵),而非凡人所崇拜的。
它是心智无法思量的,但心因它而能思量。凡了悟者就知道它是梵(超灵),而非凡人所崇拜的。
这本古老的典籍指出,神是无形无相的意识和你真实身份的本质。其他的都是外相,也是“凡人所崇拜爱慕的”。
宇宙的双重实相,包括了事物和空间——有形与空无——也是你自己的实相。健全的、平衡的、丰盛的人生,就是在构成实相的两个向度(外相与空间)之间来回舞动。大多数的人都非常认同于外相——感官觉受、思想和情绪的这个向度,以至于错失了生命中最主要的、隐秘的另一半。与外相的认同使他们困在小我之中,动弹不得。
你所看到、听到、感觉到、触摸到或想得到的,都只能说是实相的另一半而已。它们都是外相。在耶稣的教诲中,他将外相称为“这个世界”,而另一个向度则称为“天国或是永生”。
如同空间使得所有事物得以存在,没有了静寂就不可能有声响,缺少了关键的无形无相的向度,也就是你真实身份的本质,你也将无法存在。如果“神”这个字不是被如此地误用了的话,我们可以称这个本质为神,但我比较喜欢称它为本体。本体是先于存在(existence)的。存在是外相、内容,也就是发生的事。存在是生命的舞台前景,而本体则是背景,向来都是如此。
人类集体共有的疾病就是人们太过关注所发生的事,因此被这个世界中不停变动的外相所催眠了,完全沉浸在生活的内容中,而忘却了自己的本质。本质是超越内容,超越外相,超越思想的。人们太过于沉浸在时间之中,而忘却了永恒。永恒是他们的本源,他们的归宿,他们的命运。永恒就是你本来面目的活生生实相。
几年以前我游览中国时,到了桂林附近山顶的一座佛骨塔。塔上有个金粉装饰的浮雕字,我问招待我的中国朋友它是什么意思。“它的意思是佛。”他说。“那为什么看起来像两个字而不是一个呢?”我问。“这一个,”他解释,“意思是‘人’,而另外一个的意思是‘不’。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佛的意思。”我带着敬畏的心站在那里。“佛”这个字本身就已经包含了所有佛陀的教导,而对那些有眼识的人来说,它更代表了生命的秘密。建构实相的两个向度是:有形和空无,外相和无相(denial of form)。所谓无相,就是能够领悟到:外相并不是你的本来面目。